听 亚 非 给 我 介 绍 了 你 对 西 方 面 临 的 危 机 的 忧 虑 以 后 一 个 星 期 ， 就 收 到 了 《 读 书 》 杂 志 ， 看 到 了 你 的 《 艺 术 、 人 文 七 小 时 》 的 摘 要 （ 虽 然 它 简 略 到 几 乎 完 全 不 能 表 达 你 的 思 想 ） ， 又 一 个 星 期 就 接 到 了 你 寄 来 的 全 书 （ 打 印 稿 ） 。

　 我 把 你 的 着 作 从 头 至 尾 仔 细 读 了 两 遍 。 我 十 分 钦 佩 你 的 博 学 ， 也 十 分 钦 佩 你 的 文 笔 ， 它 确 实 达 到 了 你 所 推 崇 的 古 典 的 风 格 ─ ─ 简 洁 明 净 。 但 是 我 更 钦 佩 的 是 ， 你 看 到 了 在 被 世 界 上 许 多 发 展 中 国 家 所 羡 慕 的 所 谓 “ 发 达 国 家 ” 中 存 在 著 深 刻 的 危 机 ， 这 种 危 机 长 期 被 掩 盖 、 被 忽 视 ， 只 有 最 肯 深 思 、 最 有 洞 察 力 的 真 正 的 知 识 分 子 才 敢 于 正 视 。

　 我 所 以 说 “ 真 正 的 知 识 分 子 ” ， 是 因 为 你 在 你 的 着 作 中 痛 斥 那 些 “ 假 知 识 分 子 ” ， 虽 然 你 在 别 处 并 没 有 用 过 “ 真 正 的 知 识 分 子 ” 这 个 名 词 。 我 很 理 解 你 是 用 何 等 严 肃 的 态 度 来 看 待 “ 知 识 分 子 ” 的 。 我 们 中 国 本 来 没 有 “ 知 识 分 子 ” 这 个 名 词 ， 它 是 从 你 们 西 方 引 进 的 ， 然 而 一 经 翻 译 ， 就 具 有 了 自 己 的 含 义 。 在 今 天 一 般 中 国 人 的 心 目 中 ， 一 个 大 学 生 大 概 就 可 以 算 是 一 个 “ 知 识 分 子 ” 了 ， 这 样 的 “ 知 识 分 子 ” 也 许 能 扩 展 自 己 的 知 识 而 成 为 一 个 “ 大 知 识 分 子 ” ， 却 很 少 着 意 考 虑 人 类 全 体 的 命 运 。 你 所 说 的 知 识 分 子 实 际 上 相 当 于 中 国 传 统 的 士 ， 孔 子 所 谓 “ 志 于 道 ” 的 士 ， “ 仁 以 为 己 任 … … 死 而 后 己 ” 的 士 ， 孟 子 所 谓 “ 无 恒 产 而 有 恒 心 ” 的 士 。

　 你 对 西 方 的 衰 朽 的 观 察 几 乎 完 全 不 涉 及 具 体 的 问 题 ， 而 只 是 从 精 神 方 面 着 眼 ， 这 一 点 也 与 中 国 历 来 的 士 从 世 道 人 心 乩 世 运 兴 衰 的 传 统 相 似 。 你 认 为 西 方 人 现 在 胸 无 大 志 ， 失 去 了 自 尊 和 自 豪 ， 失 去 了 深 微 玄 远 的 追 求 。 你 以 为 对 西 方 的 威 胁 不 在 于 外 部 的 侵 略 ， 甚 至 也 不 在 于 经 济 的 衰 退 和 环 境 的 污 染 ， 而 在 于 心 智 的 闭 塞 ， 人 们 只 知 道 挣 钱 和 花 钱 。 你 憎 恶 所 谓 的 “ 工 作 道 德 ” 把 一 切 都 变 成 了 做 生 意 ， 而 人 们 普 遍 追 求 的 成 功 却 无 非 是 “ 挣 大 钱 ” 的 别 名 。 你 看 到 了 西 方 社 会 在 和 平 、 舒 适 和 繁 荣 中 退 化 ， 蒙 著 眼 睛 走 向 未 来 。 你 批 评 西 方 的 民 主 政 治 使 得 政 客 们 只 知 道 拉 选 票 而 迁 就 各 个 利 益 集 团 。 实 际 上 选 票 顶 多 代 表 眼 前 的 利 益 。 西 方 民 主 给 了 个 人 这 么 多 的 权 力 ， 而 社 会 作 为 整 体 却 几 乎 毫 无 权 力 。 这 实 际 上 只 是 群 氓 专 政 代 替 国 家 专 政 。

　 所 有 这 些 ， 都 是 很 深 刻 的 见 解 。

　 … …

　 统 观 全 书 ， 我 以 为 你 确 实 是 在 一 般 人 还 没 有 看 到 的 时 候 ， 看 到 了 美 国 所 面 临 的 危 机 ， 这 不 但 表 现 出 智 力 上 的 洞 察 力 ， 而 且 表 现 出 道 德 上 的 责 任 感 。 这 是 与 中 国 的 士 “ 先 天 下 之 忧 而 忧 ” 的 传 统 相 一 致 。 但 是 ， 我 希 望 你 能 更 深 入 而 具 体 地 考 察 造 成 美 国 病 象 的 各 个 方 面 与 各 种 问 题 。 提 出 救 世 的 办 法 当 然 困 难 ， 但 是 正 如 医 生 看 病 一 样 ， 有 了 确 切 的 诊 断 ， 开 方 子 总 会 比 较 容 易 些 。 这 样 ， 对 那 些 研 究 美 国 、 关 心 人 类 前 途 的 人 来 说 ， 也 可 以 得 到 更 多 的 教 益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