１． 【 沉 睡 多 年 以 后 】 一 、 两 百 年 前 ， 西 方 的 许 多 人 都 很 博 学 。 他 们 既 懂 现 代 语 言 ， 也 懂 古 希 腊 语 和 拉 丁 语 。 他 们 既 研 究 古 代 文 学 和 现 代 文 学 ， 也 研 究 人 文 学 和 自 然 科 学 。

　 有 些 人 认 为 ， 那 时 候 ， 知 识 过 剩 到 了 窒 息 创 造 力 的 程 度 。 一 七 七 五 年 ， 李 奇 登 伯 格 在 一 篇 文 章 里 指 出 ， 当 时 的 文 化 需 要 “ 具 有 强 心 作 用 的 新 文 盲 状 态 ” 。 尼 采 也 认 为 ， 知 识 窒 息 了 创 造 力 。 一 八 七 八 年 ， 尼 采 谈 到 一 种 “ 文 化 的 负 担 令 人 感 到 压 抑 ” ， 并 认 为 只 有 在 这 个 负 担 被 解 除 之 后 ， 第 二 次 文 艺 复 兴 才 会 到 来 。

　 　 从 李 奇 登 伯 格 和 尼 采 发 表 这 些 评 论 到 现 在 ， 知 识 过 剩 的 年 代 已 让 位 于 知 识 稀 少 的 年 代 ， 知 识 稀 少 的 年 代 又 几 乎 已 让 位 于 知 识 全 无 的 年 代 。 目 前 的 西 方 世 界 丝 毫 不 重 视 文 学 ， 我 们 有 理 由 为 西 方 世 界 正 失 去 自 己 的 文 学 遗 产 ， 并 退 回 到 野 蛮 和 黑 暗 时 代 的 状 况 而 担 忧 。 然 而 ， 我 们 也 有 理 由 怀 有 希 望 ： 现 代 文 化 实 现 了 李 奇 登 伯 格 和 尼 采 的 断 言 ， 它 摆 脱 了 过 去 知 识 过 剩 的 负 担 。 觉 醒 于 长 眠 之 后 ， 我 们 将 更 加 精 神 焕 发 。 正 如 文 艺 复 兴 时 期 的 人 文 主 义 者 重 新 发 现 古 希 腊 和 古 罗 马 的 古 典 文 化 一 样 ， 我 们 将 重 新 发 现 古 典 文 化 ， 尤 如 我 们 第 一 次 发 现 它 。 我 们 时 刻 准 备 着 第 二 次 文 艺 复 兴 的 到 来 。

　 　 ２． 【 孤 军 奋 战 】 古 希 腊 黄 金 时 代 最 显 着 的 特 点 是 其 最 佳 作 家 和 艺 术 家 与 时 代 具 有 一 致 的 精 神 ， 而 时 代 精 神 又 把 他 们 推 向 当 时 文 化 的 顶 峰 。 当 我 们 观 察 伯 里 克 利 时 代 时 ， 我 们 所 看 到 的 不 是 几 位 杰 出 的 个 人 ， 而 是 整 个 文 化 的 高 度 发 展 。

　 　 十 九 世 纪 文 化 最 显 着 的 特 点 是 其 杰 出 的 个 人 。 十 九 世 纪 的 伟 大 作 家 与 时 代 不 具 备 一 致 的 精 神 。 他 们 坚 决 地 抵 制 当 时 的 文 化 。 他 们 认 为 ， 要 达 到 现 代 世 界 文 化 的 顶 峰 ， 就 必 须 孤 立 自 己 。

　 　 二 十 世 纪 文 化 最 显 着 的 特 点 是 它 即 缺 少 杰 出 的 个 人 、 又 表 现 很 低 的 水 平 。 二 十 世 纪 的 文 化 即 没 有 古 希 腊 文 化 的 质 量 ， 也 没 有 十 九 世 纪 文 化 的 质 量 。 我 们 时 代 文 化 发 展 的 唯 一 希 望 在 于 为 数 不 多 的 、 有 能 力 脱 离 当 代 文 化 、 孤 军 奋 战 ， 并 从 昔 日 文 化 中 汲 取 力 量 的 个 人 。 我 们 所 能 效 法 的 最 好 榜 样 是 十 九 世 纪 的 杰 出 个 人 ， 而 不 是 伯 里 克 利 时 代 高 度 发 展 的 文 化 。 要 提 高 现 代 文 化 的 一 般 水 平 是 不 可 能 的 。 现 代 文 化 的 一 般 水 平 比 十 九 世 纪 文 化 的 一 般 水 平 低 ， 而 且 它 还 会 继 续 下 降 。

　 　 ３． 【 现 代 艺 术 】 每 一 个 艺 术 家 都 以 一 种 宗 教 、 一 种 世 界 观 、 或 一 种 哲 学 指 导 自 己 的 艺 术 实 践 。 在 十 九 世 纪 末 ， 西 方 的 世 界 观 受 到 传 统 宗 教 和 传 统 道 德 观 的 衰 败 的 冲 击 ； 这 个 衰 败 在 尼 采 的 哲 学 中 显 而 易 见 。 以 后 ， 西 方 的 世 界 观 又 受 到 第 一 次 世 界 大 战 和 第 二 次 世 界 大 战 的 冲 击 ； 这 两 次 战 争 使 人 们 认 为 ， 文 明 崩 溃 了 ， 前 景 不 堪 想 。 由 此 ， 西 方 世 界 陷 入 了 精 神 危 机 、 虚 无 主 义 ； 这 个 危 机 在 西 方 的 艺 术 中 也 有 所 反 映 。

　 　 现 代 艺 术 家 所 面 临 的 世 界 似 乎 没 有 意 义 、 没 有 美 ， 也 没 有 诗 。 城 市 失 去 了 旧 日 的 美 ， 乡 村 被 日 益 扩 展 的 城 郊 所 侵 蚀 。 贵 族 ， 即 有 闲 阶 级 ， 被 瓦 解 了 ； 如 今 ， 所 有 的 人 都 必 须 工 作 ， 所 有 的 人 都 必 须 挣 钱 ， 所 有 的 人 都 必 须 做 从 前 看 来 不 光 彩 的 事 。 君 主 的 辉 煌 不 见 了 ， 宗 教 的 理 想 不 见 了 ， 从 军 的 荣 耀 不 见 了 ， 农 夫 的 简 朴 也 不 见 了 。 　

　 　 面 对 着 一 个 似 乎 既 没 有 意 义 ， 也 没 有 美 的 世 界 ， 面 对 着 一 个 没 有 荣 耀 、 没 有 英 雄 的 世 界 ， 现 代 艺 术 家 就 决 定 沉 溺 于 艺 术 创 作 的 过 程 。 过 去 ， 艺 术 家 总 是 表 现 世 界 和 美 化 世 界 。 现 代 艺 术 却 完 全 置 世 界 于 不 顾 ， 它 似 乎 在 说 ： “ 丑 陋 的 现 实 世 界 令 人 沮 丧 ， 我 可 不 愿 跟 它 沾 边 儿 ， 还 是 躲 进 油 彩 ， 画 框 和 过 程 的 好 。 ” （ 在 现 代 文 学 和 现 代 音 乐 中 ， 也 有 类 似 的 对 过 程 的 注 重 ； 其 起 因 与 现 代 艺 术 的 相 同 。 ） 现 代 艺 术 由 于 只 注 重 过 程 ， 竟 成 了 阳 春 白 雪 ， 曲 高 和 寡 。 下 里 巴 人 们 对 现 代 艺 术 感 到 莫 名 其 妙 ； 他 们 说 ： “ 每 当 一 件 作 品 叫 我 发 问 ‘ 这 到 底 是 个 什 么 玩 艺 儿 ’ 时 ， 我 便 知 道 ， 那 是 现 代 艺 术 。 ”

　 　 过 去 ， 艺 术 总 是 循 规 蹈 矩 ， 不 越 雷 池 一 步 。 无 论 是 诗 人 、 雕 刻 家 或 画 家 ， 都 必 须 经 过 长 期 的 学 习 和 训 练 ， 才 能 掌 握 一 种 艺 术 形 式 的 规 则 。 而 只 有 在 掌 握 了 这 些 规 则 之 后 ， 他 们 才 有 资 格 自 称 为 艺 术 家 ， 并 进 而 去 尝 试 创 作 。 与 此 相 反 ， 现 代 艺 术 摈 弃 了 所 有 的 规 则 和 条 例 ， 这 使 得 任 何 人 都 可 以 先 抛 出 某 种 稀 奇 古 怪 的 东 西 ， 然 后 就 自 诩 为 富 有 创 造 力 的 艺 术 家 或 天 才 。 现 代 艺 术 家 懂 得 ， 著 名 的 艺 术 家 在 其 生 活 的 年 代 就 引 起 争 议 ， 因 此 ， 他 们 就 认 为 ， 具 有 争 议 性 就 是 具 有 创 造 性 ； 因 此 ， 他 们 就 竭 力 创 造 能 引 起 争 议 的 作 品 。 现 代 艺 术 家 令 人 想 起 那 些 为 了 引 人 注 目 并 引 起 骚 动 而 一 丝 不 挂 地 在 街 上 疯 跑 的 人 。

　 　 当 代 美 术 界 的 现 状 是 西 方 文 明 正 处 于 严 重 危 机 状 态 的 最 明 显 的 标 志 之 一 。

　 　 ４． 【 模 仿 天 才 】 天 才 有 两 个 特 徵 ： 第 一 ， 天 才 的 创 造 有 赖 于 无 意 识 的 活 动 ； 第 二 ， 天 才 的 创 造 是 创 新 ， 是 前 所 未 有 的 。 然 而 ， 现 代 艺 术 对 无 意 识 的 表 现 是 做 作 的 。 现 代 艺 术 有 意 地 夸 大 创 造 力 。 现 代 艺 术 的 混 乱 和 疯 狂 ， 部 份 地 归 咎 于 对 无 意 识 和 创 造 力 的 刻 意 追 求 。 天 才 的 创 造 力 出 于 自 然 ， 现 代 艺 术 家 的 创 造 力 则 矫 揉 造 作 。 现 代 艺 术 是 天 才 的 拙 劣 模 仿 。 在 中 世 纪 ， 绝 没 有 人 自 诩 天 才 ， 因 为 ， 每 个 人 都 把 自 己 看 作 整 体 文 化 的 一 部 份 。 而 现 在 ， 人 人 都 自 诩 天 才 ， 因 为 ， 现 在 谁 也 不 把 自 己 看 作 整 体 文 化 的 一 部 份 。 现 代 社 会 象 一 个 由 无 数 将 军 所 组 成 的 军 队 。

　 　 ５． 【 中 国 绘 画 】 在 中 国 ， 最 重 要 的 一 种 绘 画 是 山 水 画 。 中 国 绘 画 跟 西 方 绘 画 一 样 ， 也 是 以 人 物 画 开 始 的 。 一 直 到 公 元 九 百 年 左 右 ， 山 水 画 才 成 为 中 国 绘 画 中 占 主 导 地 位 的 一 种 绘 画 。 在 西 方 ， 风 景 画 直 到 十 九 世 纪 才 显 出 其 重 要 性 。 为 什 么 山 水 画 在 中 国 比 在 西 方 是 一 种 更 为 重 要 的 绘 画 呢 ？ 为 什 么 山 水 画 在 中 国 比 在 西 方 发 展 得 早 得 多 呢 ？ 在 西 方 ， 文 化 的 发 展 被 一 个 很 长 的 叫 做 “ 黑 暗 年 代 ” （ 即 中 世 纪 ） 的 历 史 时 期 所 窒 息 了 ； 在 “ 黑 暗 年 代 ” 里 ， 古 希 腊 和 古 罗 马 的 的 成 就 大 部 份 都 丧 失 了 。 而 在 中 国 ， 文 化 的 发 展 却 较 为 稳 定 和 持 续 ； 中 国 没 有 一 个 历 史 时 期 可 以 跟 欧 洲 的 “ 黑 暗 年 代 ” 相 比 。

　 　 进 一 步 地 说 ， 中 国 人 跟 西 方 人 相 比 ， 中 国 人 通 常 更 加 放 松 ， 对 自 然 更 为 容 纳 。 中 国 的 宗 教 ， 比 如 道 教 和 禅 宗 佛 教 ， 都 推 崇 沉 寂 和 被 动 。 而 西 方 人 呢 ， 则 更 加 主 动 和 忙 碌 ， 所 以 他 们 就 对 自 然 不 那 么 容 纳 ， 就 对 风 景 绘 画 不 那 么 感 兴 趣 。

　 　 我 们 可 以 把 中 国 的 山 水 画 分 成 四 个 类 型 ： 印 象 山 水 ， 人 物 山 水 ， 朴 素 山 水 和 仿 照 山 水 。 印 象 山 水 是 一 种 客 观 的 绘 画 。 在 这 种 绘 画 中 ， 很 难 发 现 画 家 的 个 性 ； 这 一 点 很 像 荷 马 的 诗 歌 。 在 这 派 绘 画 中 ， 自 然 是 令 人 敬 畏 的 ， 画 家 似 乎 直 接 受 到 自 然 的 启 示 。 这 种 绘 画 是 北 宋 （ 公 元 九 百 年 左 右 ） 的 产 物 。 它 很 像 十 九 世 纪 西 方 艺 术 家 ， 如 特 纳 （ Turner ） 的 绘 画 。

　 　 人 物 山 水 是 南 宋 （ 十 三 世 纪 左 右 ） 的 产 物 。 在 这 派 绘 画 中 ， 自 然 不 再 是 令 人 敬 畏 的 了 ， 它 不 再 在 人 面 前 居 高 临 下 了 ， 人 成 为 绘 画 中 重 要 的 一 部 份 了 。 画 家 描 绘 文 人 对 自 然 的 欣 赏 ； 画 家 不 仅 描 绘 自 然 ， 也 描 绘 人 对 自 然 的 反 应 。 这 在 西 方 绘 画 中 是 少 见 的 。 西 方 绘 画 ， 尤 其 是 一 个 叫 做 意 大 利 风 景 画 派 别 的 绘 画 ， 常 常 描 绘 包 括 废 墟 在 内 的 风 景 。 这 样 的 风 景 使 人 产 生 关 于 已 消 失 的 文 明 和 时 间 的 流 逝 的 联 想 。 这 与 南 宋 山 水 画 中 人 物 的 想 法 很 不 一 样 。 南 宋 山 水 画 中 的 人 物 能 够 欣 赏 自 然 正 是 因 为 他 的 脑 子 里 没 有 充 满 了 想 法 。 他 充 份 沉 浸 在 彼 时 彼 刻 之 中 ， 不 用 对 历 史 的 思 考 打 搅 自 己 。 人 们 有 时 用 “ 我 宁 愿 身 居 此 时 此 刻 ” 这 句 话 来 概 括 禅 宗 佛 教 ； 南 宋 山 水 画 中 的 人 物 就 是 身 居 “ 此 时 此 刻 ” － － 在 现 在 ， 而 不 是 在 过 去 或 将 来 。

　 　 朴 素 山 水 是 元 代 的 （ 十 四 世 纪 左 右 ） 的 产 物 。 朴 素 山 水 缺 少 北 宋 山 水 画 那 种 有 趣 的 细 节 ， 也 缺 少 南 宋 山 水 的 那 种 甜 蜜 感 。 朴 素 山 水 一 点 儿 也 不 想 取 悦 于 观 众 ， 一 点 儿 也 不 想 让 人 喜 爱 。 它 只 反 映 画 家 灵 魂 的 寂 静 ， 也 表 现 画 家 对 大 众 性 的 轻 蔑 和 对 取 悦 大 众 的 伎 俩 的 轻 蔑 。

　 　 中 国 主 要 的 画 家 很 少 是 职 业 性 的 ； 他 们 通 常 拒 绝 为 钱 作 画 ， 他 们 把 职 业 绘 画 看 作 是 “ 工 匠 画 家 ” 。 中 国 的 主 要 画 家 是 诗 人 、 书 法 家 ， 也 是 画 家 － － 所 有 这 些 都 不 是 职 业 的 。 他 们 对 职 业 画 家 的 技 术 操 作 毫 无 敬 意 。 他 们 对 自 己 的 绘 画 并 不 是 绝 对 认 真 的 ； 他 们 常 说 画 家 是 “ 舞 文 弄 墨 ， 自 我 消 遣 ” 。

　 　 朴 素 山 水 是 一 种 表 现 这 些 价 值 观 的 绘 画 。 中 国 的 绘 画 评 论 界 推 崇 朴 素 山 水 是 因 为 他 们 崇 敬 创 造 这 些 山 水 画 的 文 化 人 士 。 他 们 相 信 “ 作 品 的 质 量 反 映 画 家 的 素 质 和 品 格 ” 。 同 样 ， 在 文 学 领 域 里 ， 中 国 评 论 家 也 相 信 只 有 像 样 的 人 才 能 写 出 像 样 的 文 章 。 创 作 者 比 作 品 更 加 重 要 。 中 国 文 化 是 一 个 把 人 放 在 第 一 位 的 人 本 主 义 文 化 。 中 国 人 相 信 ， “ 人 使 真 理 伟 大 ， 而 不 是 真 理 使 人 伟 大 。 ”

　 　 模 仿 山 水 是 中 国 山 水 画 的 最 后 一 个 阶 段 ， 它 是 中 国 一 个 朝 代 ， 清 朝 的 产 物 。 画 家 们 不 再 直 接 对 自 然 做 出 反 应 了 ， 他 们 对 早 期 的 画 家 做 出 反 应 ， 并 模 仿 早 期 画 家 的 风 格 。

　 　 然 而 ， 清 代 的 画 家 也 不 是 完 全 没 有 创 造 性 的 。 清 代 的 画 家 开 始 比 中 国 早 期 的 画 家 在 扭 曲 现 实 方 面 走 得 更 远 一 点 儿 ， 十 八 世 纪 的 清 代 画 家 对 现 实 的 扭 曲 跟 梵 高 和 高 更 差 不 多 了 。 但 是 中 国 画 从 未 迈 出 西 方 绘 画 在 梵 高 和 高 更 以 后 所 迈 出 的 那 一 步 ， 即 中 国 绘 画 从 未 走 向 彻 底 的 抽 象 ， 它 总 是 或 多 或 少 地 保 持 着 与 外 部 世 界 的 联 系 。 有 些 清 代 画 家 ， 如 石 涛 ， 就 取 得 了 伟 大 文 化 通 常 取 得 的 成 就 。 这 就 是 主 观 印 象 和 客 观 真 实 的 统 一 。

　 　 ６． 【 西 方 文 化 的 挽 歌 】 文 化 的 衰 朽 表 现 在 四 个 方 面 ： 心 理 的 衰 朽 、 精 神 的 衰 朽 、 环 境 的 衰 朽 和 生 理 的 衰 朽 。 心 理 衰 朽 是 不 可 意 识 的 ， 是 一 种 暂 时 的 生 命 意 志 的 衰 弱 ， 是 生 的 本 能 的 衰 弱 。 即 使 是 最 健 康 的 文 化 也 会 时 而 经 历 心 理 的 衰 朽 。 心 理 衰 朽 是 文 化 衰 朽 中 最 轻 微 的 一 种 。

　 　 心 理 衰 朽 是 不 可 意 识 的 ， 而 精 神 衰 朽 是 可 意 识 的 。 精 神 衰 朽 是 现 行 信 仰 系 统 ， 即 现 行 宗 教 的 崩 溃 。 假 如 心 理 衰 朽 是 衰 亡 的 同 义 词 ， 精 神 衰 朽 就 是 虚 无 主 义 的 同 义 词 。 人 类 已 经 历 了 许 多 精 神 衰 朽 的 阶 段 。 心 理 衰 朽 通 常 导 致 精 力 与 健 康 的 新 阶 段 ， 精 神 衰 朽 也 通 常 导 致 发 展 与 进 步 的 新 阶 段 ， 或 导 致 在 旧 信 仰 系 统 的 基 础 上 获 得 改 善 的 新 信 仰 系 统 的 建 立 。

　 　 环 境 衰 朽 指 的 是 对 文 化 不 利 的 社 会 环 境 ， 即 低 水 平 的 大 众 文 化 和 健 康 文 化 传 统 的 匮 乏 。 环 境 衰 朽 比 心 理 的 和 精 神 的 衰 朽 都 更 为 严 重 。

　 　 生 理 衰 朽 意 味 着 天 才 的 灭 绝 ， 意 味 着 社 会 丧 失 了 产 生 天 才 的 能 力 。 人 类 在 地 球 上 的 存 在 是 一 个 偶 然 事 件 ， 它 即 不 是 注 定 的 ， 也 不 是 宇 宙 永 恒 的 特 徵 。 人 类 产 生 天 才 的 能 力 也 是 如 此 ， 它 是 偶 然 的 ， 而 不 是 人 类 本 身 的 自 然 特 徵 。 生 理 衰 朽 与 环 境 衰 朽 有 着 同 样 的 严 重 性 。

　 　 现 在 西 方 文 化 正 同 时 经 历 着 心 理 衰 朽 、 精 神 衰 朽 和 环 境 衰 朽 。 心 理 衰 朽 从 未 持 久 过 。 心 理 衰 朽 愈 到 极 限 ， 就 愈 会 走 向 反 面 ， 即 走 向 一 个 健 康 的 、 复 兴 的 文 化 。 因 此 ， 西 方 世 界 不 必 惧 怕 心 理 衰 朽 ， 也 不 必 惧 怕 精 神 衰 朽 。 当 西 方 世 界 从 以 上 帝 为 中 心 的 信 仰 体 系 转 向 以 文 化 为 中 心 的 信 仰 体 系 时 ， 它 那 现 行 的 精 神 衰 朽 就 会 逐 渐 消 失 。 西 方 世 界 正 把 它 的 强 调 重 点 从 来 世 转 向 今 生 ， 从 彼 界 转 向 此 界 ， 从 宗 教 的 目 标 转 向 文 化 的 和 政 治 的 目 标 。

　 　 对 西 方 世 界 构 成 最 大 威 胁 的 是 环 境 衰 朽 ， 即 缺 乏 政 治 权 威 和 政 治 领 导 、 社 会 的 无 政 府 主 义 、 低 质 量 的 大 众 文 化 、 缺 乏 健 康 的 文 化 传 统 、 穷 奢 极 欲 的 生 活 方 式 以 及 日 益 衰 败 的 教 育 体 系 。 但 是 ， 西 方 世 界 还 没 有 受 到 文 化 衰 朽 中 最 严 重 的 一 种 ， 即 生 理 衰 朽 的 威 胁 。 在 上 两 个 世 纪 中 ， 西 方 世 界 已 经 充 份 地 证 明 ， 它 是 有 能 力 产 生 天 才 的 。

　 　 总 而 言 之 ， 下 一 个 世 纪 西 方 文 化 的 前 景 是 光 明 的 。 然 而 ， 下 一 个 世 纪 以 后 ， 西 方 文 化 的 前 景 就 并 非 如 此 了 ， 因 为 心 理 衰 朽 会 不 可 避 免 地 重 现 ， 环 境 衰 朽 又 几 乎 肯 定 会 继 续 ， 生 理 衰 朽 也 最 终 会 出 现 。 下 一 个 世 纪 该 不 是 我 们 为 西 方 文 化 唱 挽 歌 的 时 候 吧 ？

　 　 ７． 【 迫 害 生 者 、 颂 扬 死 者 】 富 有 创 造 性 的 人 不 附 庸 思 想 界 的 风 雅 ， 他 往 往 既 不 被 他 的 同 代 人 所 理 解 ， 也 不 被 他 的 同 代 人 所 赏 识 。 人 们 要 么 把 他 打 入 冷 宫 ， 要 么 向 他 群 起 而 攻 之 ， 要 么 对 他 横 加 迫 害 ， 有 时 甚 至 将 他 处 以 极 刑 。

　 　 然 而 ， 正 是 那 些 漠 视 他 、 谴 责 他 、 迫 害 他 的 人 争 先 恐 后 地 向 昔 日 的 创 造 性 人 物 大 唱 赞 歌 。 他 们 说 ， 我 们 是 不 会 对 毒 死 苏 格 拉 底 投 赞 成 票 的 、 我 们 是 不 会 对 焚 烧 布 鲁 诺 袖 手 旁 观 的 、 我 们 是 不 会 朝 卢 梭 的 住 所 投 掷 石 块 的 、 我 们 是 不 会 嘲 笑 克 尔 恺 郭 尔 细 瘦 的 双 腿 和 长 短 不 齐 的 裤 脚 管 的 、 我 们 是 不 会 骚 扰 或 羞 辱 梵 高 的 。 但 是 ， 假 如 一 个 当 代 的 苏 格 拉 底 、 或 一 个 当 代 的 布 鲁 诺 、 或 一 个 当 代 的 卢 梭 、 或 一 个 当 代 的 克 尔 恺 郭 尔 、 或 一 个 当 代 的 梵 高 站 在 这 些 人 面 前 ， 假 如 一 个 富 有 创 造 性 的 人 出 现 在 这 些 人 面 前 ， 他 们 就 漠 视 他 、 谴 责 他 、 迫 害 他 。

　 　 ８． 【 微 妙 的 平 衡 】 一 首 新 的 乐 曲 总 让 人 觉 得 不 那 么 悦 耳 ， 正 如 希 腊 谚 语 说 的 ： “ 新 乐 刺 耳 。 ” 然 而 ， 不 厌 其 烦 地 赏 听 同 一 首 乐 曲 也 同 样 乏 味 。 就 欣 赏 音 乐 而 言 ， 在 新 奇 与 厌 烦 之 间 有 一 个 微 妙 的 平 衡 。

　 　 ９． 【 接 纳 生 人 】 在 乡 村 ， 人 与 人 相 遇 是 件 愉 快 的 事 ： 人 们 对 他 人 的 存 在 怀 有 感 激 之 情 ， 人 们 喜 欢 和 他 人 相 处 。 在 小 城 市 里 ， 人 们 觉 得 他 人 的 存 在 持 无 所 谓 的 态 度 ； 人 们 既 不 讨 厌 他 人 ， 也 不 喜 欢 他 人 。 在 大 城 市 里 ， 人 们 巴 不 得 人 口 越 少 越 好 ， 人 们 对 他 人 感 到 恐 惧 和 厌 烦 。

　 　 １０． 【 农 夫 与 哲 人 】 种 瓜 人 收 获 南 瓜 只 需 极 少 的 时 间 ； 他 的 大 部 份 时 间 都 用 在 准 备 工 作 上 ， 如 犁 地 、 播 种 、 除 草 等 。 同 样 ， 哲 学 家 撰 写 哲 学 着 作 也 只 需 很 少 的 时 间 ； 他 的 大 部 份 时 间 也 用 在 准 备 工 作 上 ， 如 阅 读 、 思 考 、 交 谈 和 生 活 ； 这 最 后 的 一 点 最 重 要 。 假 如 一 个 哲 学 家 听 到 种 瓜 人 的 邻 人 对 他 说 ： “ 你 怎 么 可 以 自 称 种 瓜 人 呢 ？ 我 从 来 也 没 见 你 收 过 南 瓜 呀 ！ ” 这 个 哲 学 家 一 定 会 理 解 种 瓜 人 的 苦 衷 。

　 　 １１． 【 大 众 舆 论 词 典 】

　 　 过 得 不 错 （ Doing Well ） ： 赚 大 钱 。 （ 又 见 “ 事 业 成 功 ” ）
　 　 弗 洛 伊 德 （ Freud ） ： 过 时 喽 。 他 的 理 论 无 法 验 证 。
　 　 谋 生 （ Living ， To Make A ） ： 生 活 的 基 本 意 义 。 有 一 份 好 生 计 的 人 是 赚 大 钱 的 人 。
　 　 神 精 兮 兮 （ Neurotic ） ： 所 有 跟 你 合 不 来 的 人 。
　 　 尼 采 （ Nietzsche ） ： 算 不 上 一 个 真 正 的 哲 学 家 。
　 　 哲 学 （ Philosophy ） ： 没 什 么 市 场 吧 ？
　 　 权 利 （ Right ） ： 人 之 所 欲 ， 人 理 所 当 然 应 该 拥 有 的 。 人 有 权 有 一 份 工 作 ； 人 有 权 有 一 所 住 房 ； 人 有 权 了 解 哪 些 权 利 属 于 自 己 ； 人 有 权 上 街 游 行 ， 要 求 属 于 自 己 的 权 利 ； 人 有 权 为 自 己 创 造 新 的 权 利 。
　 　 事 业 成 功 （ Successful ） ： 赚 大 钱 。
　 　 电 视 （ Television ） ： 时 髦 的 说 法 是 ， 我 可 不 常 看 。
　 　 女 人 （ Women ） ： 在 现 存 的 父 系 社 会 未 曾 得 到 机 会 ， 所 以 ， 没 在 文 化 领 域 有 所 作 为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