１． 一 本 好 书 有 许 多 父 亲 ， 也 有 许 多 孩 子 。

　 　 ２． 【 作 家 的 目 标 】 以 艺 术 求 简 洁 。

　 　 ３． 好 的 文 学 风 格 就 象 冲 击 沙 滩 的 海 浪 ， 简 单 而 有 力 。

　 　 ４． 【 关 于 简 洁 】 拉 伯 雷 知 道 ， 许 多 作 家 都 有 这 样 一 个 毛 病 ， 即 用 复 杂 的 语 言 表 达 简 单 的 思 想 。 他 劝 告 人 们 道 ： “ 假 如 你 想 说 天 在 下 雨 ， 你 就 说 ‘ 天 在 下 雨 ’ ” 。 简 洁 是 好 文 章 的 标 志 ， 也 是 文 化 的 其 它 分 支 质 量 优 异 的 标 志 。 以 建 筑 为 例 ， 古 希 腊 建 筑 最 突 出 的 特 点 是 简 洁 。

　 　 古 希 腊 人 认 为 简 洁 不 仅 是 文 化 美 ， 也 是 道 德 美 。 柏 拉 图 指 出 ： “ 风 格 美 、 和 谐 、 优 雅 和 绝 妙 的 节 奏 都 取 决 于 是 否 简 洁 -- 我 指 的 是 一 个 正 直 、 高 贵 、 高 度 理 性 的 头 脑 和 性 格 所 表 现 出 来 的 那 种 真 正 的 简 洁 。 ” 假 如 说 现 代 建 筑 、 现 代 散 文 、 现 代 文 化 和 现 代 人 的 头 脑 缺 乏 一 种 质 量 的 话 ， 它 们 所 缺 乏 的 就 是 简 洁 。

　 　 ５． 【 关 于 清 晰 】 严 肃 的 作 家 力 争 读 者 的 理 解 ， 力 求 言 简 意 赅 。 与 此 相 反 ， 劣 等 作 家 只 想 听 读 者 的 惊 叹 ： “ 多 大 的 词 汇 量 ！ 多 大 的 学 问 ！ 真 是 个 天 才 呀 ！ ” 他 们 对 自 己 的 意 思 是 否 明 确 不 甚 关 心 。 坏 文 章 最 显 着 的 标 志 是 ， 在 常 用 词 可 以 表 达 清 楚 的 情 况 下 不 使 用 常 用 词 ， 而 使 用 非 常 用 词 。

　 　 重 复 使 用 某 些 字 词 可 以 达 到 文 意 清 晰 、 明 确 的 目 的 。 对 读 者 来 说 ， 重 复 比 花 样 翻 新 更 容 易 理 解 。 正 如 安 尼 东 · 弗 朗 斯 所 说 的 ： “ 在 我 的 文 章 中 ， 你 会 发 现 我 多 次 地 反 复 使 用 一 个 词 。 这 个 词 就 好 比 是 交 响 乐 中 的 主 旋 律 。 小 心 别 删 掉 它 ， 也 别 用 同 义 词 代 替 它 。 ” 就 文 体 而 言 ， 一 个 最 普 遍 的 错 误 做 法 是 避 免 重 复 ， 并 用 同 义 词 代 替 前 面 使 用 过 的 词 。

　 　 但 是 ， 仅 仅 文 意 清 晰 还 不 足 以 构 成 好 文 章 。 清 晰 一 定 要 伴 之 以 简 炼 。 好 文 章 可 以 简 炼 到 每 一 个 词 都 具 有 加 重 语 气 的 重 要 性 。

　 　 ６． 【 五 种 技 巧 】 一 个 好 作 家 会 巧 妙 而 有 效 地 运 用 五 种 写 作 技 巧 ， 这 五 种 技 巧 是 呼 唤 、 命 令 、 设 问 、 感 叹 和 重 复 。 呼 唤 也 称 作 呼 格 。 命 令 ， 也 就 是 告 诉 某 人 做 什 么 ， 也 称 作 祈 使 格 。

　 　 莎 士 比 亚 让 朱 丽 叶 说 ： “ 罗 密 欧 ， 抛 弃 你 的 姓 名 吧 ！ ” 这 里 ， 他 就 先 使 用 了 呼 格 ， 然 后 使 用 了 祈 使 格 。 梅 尔 维 尔 写 道 ： “ 南 塔 基 特 到 了 ！ 快 把 地 图 拿 出 来 看 看 ！ ” 这 里 ， 他 示 范 了 怎 样 使 用 呼 格 和 祈 使 格 。 梭 罗 给 我 们 树 立 了 使 用 重 复 和 感 叹 的 榜 样 。 他 写 道 ： “ 简 单 、 简 单 、 再 简 单 ！ 我 说 ， 琐 事 最 好 是 越 少 越 好 ， 而 不 要 多 如 牛 毛 。 ” 维 吉 尔 在 一 行 诗 句 中 使 用 了 三 种 技 巧 ， 即 重 复 、 呼 唤 、 和 设 问 ： “ 啊 ， 柯 力 丹 ， 柯 力 丹 ， 是 什 么 使 你 如 此 疯 狂 ？ ” 卡 夫 卡 在 小 说 《 城 堡 》 中 使 用 了 四 种 技 巧 ， 即 呼 唤 、 设 问 、 感 叹 、 和 重 复 ： “ 弗 丽 达 ， 你 听 见 了 吗 ？ 他 、 他 想 跟 克 莱 姆 ， 他 想 跟 克 莱 姆 谈 的 是 关 于 你 的 事 ！”

　 　 ７． 【 最 佳 风 格 】 虽 然 给 写 作 风 格 下 定 义 是 可 能 的 ， 虽 然 描 述 一 种 写 作 风 格 也 是 可 能 的 ， 但 要 手 把 手 地 教 人 写 好 文 章 却 是 不 可 能 的 。 风 格 是 个 性 的 体 现 。 伟 大 的 作 家 不 循 轨 蹈 矩 ， 他 们 按 照 自 己 的 趣 味 写 作 。 伟 大 的 作 家 是 先 天 生 成 的 ， 而 不 是 后 天 练 就 的 。

　 　 风 格 与 内 容 一 样 重 要 。 文 学 是 风 格 与 内 容 的 结 合 。 只 有 无 知 的 人 才 忽 略 风 格 ， 只 有 迂 腐 的 学 者 才 忽 略 内 容 。 为 了 追 求 风 格 而 讲 究 风 格 是 矫 揉 造 作 。 风 格 应 该 是 表 达 思 想 的 工 具 。 要 写 得 好 ， 就 必 须 有 的 说 。 有 的 可 说 、 有 深 刻 的 思 想 和 有 力 的 论 据 ， 就 自 然 有 好 的 风 格 。 伟 大 的 文 体 家 也 是 伟 大 的 思 想 家 ， 伟 大 的 思 想 家 也 是 伟 大 的 文 体 家 。 柏 拉 图 、 克 尔 恺 郭 尔 和 尼 采 分 别 被 尊 为 希 腊 风 格 、 丹 麦 风 格 和 德 意 志 风 格 的 模 式 ， 他 们 也 是 这 三 个 民 族 迄 今 所 产 生 的 最 深 刻 的 思 想 家 。 爱 默 生 是 美 国 所 产 生 的 最 深 刻 的 思 想 家 ， 他 也 是 美 国 最 优 秀 的 文 章 家 。

　 　 ８． 绰 号 、 店 号 和 广 告 是 日 常 生 活 的 诗 歌 ， 我 们 可 以 在 那 里 发 现 许 多 诗 歌 写 作 的 技 巧 。

　 　 ９． 【 读 者 与 作 者 】 读 书 通 常 意 味 着 友 谊 。 读 者 通 过 读 书 了 解 作 者 ， 假 如 读 者 喜 欢 这 个 作 者 的 话 ， 他 会 觉 得 与 作 者 有 缘 ， 这 时 友 谊 就 产 生 了 。 （ “ 异 性 相 吸 ” 的 说 法 可 能 适 用 于 爱 情 ， 却 不 适 用 于 友 谊 。 友 谊 基 于 缘 份 ， 基 于 人 的 性 格 的 相 近 。 ） 有 时 读 书 导 致 实 际 的 友 谊 、 即 同 代 人 之 间 的 友 谊 。 比 如 ， 爱 默 生 和 卡 莱 尔 就 是 在 爱 默 生 读 了 卡 莱 尔 的 书 以 后 结 为 好 友 的 。 然 而 ， 更 经 常 的 是 读 书 导 致 相 距 遥 远 的 人 们 之 间 的 友 谊 -- 这 个 距 离 可 能 是 空 间 的 ， 也 可 能 是 时 间 的 。

　 　 作 家 有 时 不 以 朋 友 的 形 像 、 而 以 父 亲 的 形 像 出 现 。 歌 德 把 莎 士 比 亚 看 作 父 亲 ， 尼 采 把 叔 本 华 看 作 父 亲 。 当 一 个 读 者 把 一 位 作 家 理 想 化 时 ， 他 往 往 想 模 仿 这 位 作 家 ， 想 象 这 位 作 家 那 样 生 活 。 比 如 ， 年 轻 的 雨 果 就 说 ， 他 要 么 做 “ 夏 多 布 里 昂 ” ， 要 么 宁 愿 一 事 无 成 。 年 轻 的 读 者 嫉 羡 他 仰 慕 的 作 家 所 获 得 的 成 就 ， 他 也 想 获 得 同 样 的 成 就 。 当 他 想 到 在 他 和 他 所 仰 慕 的 作 家 之 间 还 有 很 大 一 段 距 离 时 ， 他 会 觉 得 丧 气 。 这 很 像 一 个 珠 穆 朗 玛 峰 的 攀 登 者 ， 他 觉 得 自 己 必 须 尽 最 大 的 努 力 达 到 目 的 ， 哪 怕 体 力 不 支 ， 也 在 所 不 惜 。

　 　 现 在 的 儿 子 是 将 来 的 父 亲 。 现 在 崇 敬 作 家 的 青 年 可 能 有 一 天 也 会 成 为 作 家 。 尼 采 意 识 到 将 来 有 一 天 自 己 也 会 被 人 偶 像 化 ， 也 会 成 为 被 人 嫉 妒 的 父 亲 ， 正 如 他 过 去 把 叔 本 华 看 作 自 己 的 父 亲 一 样 。 所 以 ， 尼 采 就 让 《 查 拉 图 什 特 拉 如 是 说 》 中 年 轻 的 主 人 公 这 样 说 ： “ 是 对 你 的 嫉 妒 毁 灭 了 我 。 ” 自 我 满 足 使 生 活 轻 松 愉 快 ， 而 嫉 妒 使 生 活 痛 苦 不 堪 。 伟 大 在 痛 苦 中 生 成 。 对 自 己 的 不 满 和 对 他 人 的 崇 敬 激 励 人 完 成 伟 大 的 事 业 。 如 果 嫉 妒 并 不 在 于 把 他 人 降 低 到 自 己 的 水 平 ， 而 在 于 把 自 己 提 高 到 他 人 的 水 平 ， 那 么 嫉 妒 就 有 积 极 意 义 。 所 有 的 伟 人 在 青 年 时 代 都 嫉 妒 过 他 人 、 都 对 自 己 不 满 过 、 或 都 受 到 嫉 妒 和 不 满 的 激 励 而 去 完 成 伟 大 的 事 业 。 所 有 的 伟 人 在 青 年 时 代 都 敬 畏 伟 人 。

　 　 １０． 【 文 学 的 目 的 是 什 么 ？ 】 一 般 地 来 说 ， 文 学 的 目 的 与 艺 术 的 目 的 一 样 ， 是 使 生 活 对 人 们 更 惬 意 美 好 ， 更 丰 富 有 趣 。 艺 术 使 人 们 快 乐 ， 艺 术 使 人 们 兴 奋 ， 它 不 必 有 教 育 作 用 ， 也 不 必 有 道 德 、 宗 教 、 政 治 或 哲 学 的 意 义 。 一 个 作 曲 家 不 用 他 的 音 乐 教 育 人 ， 伟 大 的 文 学 家 也 不 用 他 们 的 文 学 教 育 人 。

　 　 １１． 【 美 有 统 一 标 准 吗 ？ 】 美 不 是 永 恒 的 ， 也 没 有 一 个 统 一 的 标 准 。 美 随 著 时 间 和 距 离 的 改 变 而 改 变 。 古 希 腊 作 家 对 现 代 读 者 吸 引 力 不 大 ， 现 代 人 里 只 有 学 者 对 古 希 腊 作 家 感 兴 趣 。 同 样 ， 莎 士 比 亚 也 总 有 一 天 会 只 吸 引 学 者 。 西 方 人 很 少 有 欣 赏 东 方 文 学 的 ， 中 国 和 日 本 的 诗 人 在 西 方 的 读 者 也 为 数 不 多 。

　 　 西 方 人 对 东 方 绘 画 则 比 对 东 方 文 学 表 现 出 更 大 的 兴 趣 。 美 术 的 美 比 文 学 的 美 涉 及 得 更 远 ， 也 延 续 得 更 久 。 音 乐 的 美 又 比 美 术 的 美 延 续 得 更 久 。 音 乐 是 所 有 艺 术 形 式 中 最 具 有 普 遍 意 义 和 永 恒 意 义 的 一 种 。

　 　 １２． 【 受 过 教 育 的 门 外 汉 】 学 者 的 文 化 不 是 健 康 的 文 化 ， 津 津 乐 道 于 古 典 美 的 文 化 不 是 健 康 的 文 化 ， 只 吸 引 教 育 资 历 浅 显 的 人 的 大 众 文 化 也 不 是 健 康 的 文 化 。 最 好 的 文 化 是 吸 引 教 育 资 历 深 厚 、 又 不 从 事 专 门 文 学 研 究 的 人 的 文 化 。 最 好 的 文 化 即 重 视 对 古 典 文 化 的 研 究 ， 又 重 视 当 代 艺 术 家 的 贡 献 。 最 好 的 文 化 力 求 避 免 学 者 文 化 的 枯 燥 ， 也 力 求 避 免 大 众 文 化 的 粗 俗 。 当 代 文 化 是 一 种 不 健 康 的 文 化 ， 它 不 是 教 育 资 历 深 厚 、 又 不 从 事 专 门 文 学 研 究 的 人 的 文 化 。 当 代 文 化 一 半 是 枯 燥 的 学 者 文 化 ， 一 半 是 粗 俗 的 大 众 文 化 。

　 　 １３． 【 歌 德 】 歌 德 的 小 说 对 现 代 读 者 吸 引 力 不 大 。 纪 德 曾 说 歌 德 的 小 说 “ 令 人 难 以 置 信 地 无 聊 ” 。 他 还 说 ， 歌 德 “ 现 在 肯 定 不 会 写 这 样 的 小 说 。 ” 跟 歌 德 的 小 说 一 样 ， 司 各 特 的 小 说 也 使 现 代 读 者 感 到 乏 味 ， 而 司 各 特 的 小 说 曾 一 度 被 认 作 不 朽 的 经 典 。 小 说 的 发 展 进 步 了 ， 这 种 进 步 使 许 多 早 期 的 作 家 ， 如 司 各 特 和 歌 德 ， 黯 然 失 色 。 旧 的 理 论 认 为 ， 艺 术 不 象 科 学 ， 艺 术 是 永 恒 的 ， 是 无 进 步 可 言 的 。 小 说 的 发 展 使 人 对 这 种 理 论 产 生 怀 疑 。

　 　 歌 德 的 诗 歌 也 和 大 多 数 诗 歌 一 样 ， 对 读 译 文 的 读 者 来 说 没 有 什 么 吸 引 力 。 （ 正 如 弗 洛 斯 特 所 说 ： “ 诗 歌 一 经 翻 译 就 面 目 全 非 了 。 ” ） 对 于 那 些 读 译 文 的 读 者 来 说 ， 歌 德 最 好 的 作 品 是 他 的 自 传 和 由 艾 克 曼 记 录 的 谈 话 录 。 歌 德 的 自 传 跟 卢 梭 的 自 传 一 样 趣 味 横 生 ， 他 与 艾 克 曼 的 谈 话 录 比 包 斯 维 尔 的 《 约 翰 逊 的 一 生 》 更 有 意 思 。

　 　 １４． 【 书 信 】 十 五 世 纪 初 ， 人 们 争 先 恐 后 地 收 集 伊 拉 斯 谟 的 书 信 。 巴 黎 人 也 争 相 传 阅 伏 尔 泰 在 福 尔 尼 写 的 生 动 有 趣 、 妙 语 连 珠 的 书 信 。 据 说 ， 伏 尔 泰 的 书 信 集 反 映 了 伏 尔 泰 写 作 的 最 佳 水 平 ， 福 楼 拜 的 书 信 集 也 反 映 了 福 楼 拜 写 作 的 最 佳 水 平 。 书 信 的 形 式 给 予 作 家 一 种 写 作 自 由 ， 这 种 自 由 是 其 它 文 学 样 式 所 无 法 提 供 的 。

　 　 １５． 最 有 趣 的 文 学 是 最 富 有 个 人 色 彩 的 文 学 ， 如 传 记 、 自 传 、 日 记 、 书 信 集 和 谈 话 录 等 。

　 　 １６． 一 个 作 家 可 以 为 读 者 提 供 的 最 珍 贵 的 服 务 之 一 就 是 使 读 者 注 意 到 别 的 好 作 家 。

　 　 １７． 【 逐 渐 成 熟 的 欣 赏 能 力 】 心 理 学 家 常 说 ， 个 人 的 成 长 历 程 总 的 说 来 是 整 个 人 类 发 展 过 程 的 重 演 。 个 人 的 成 长 重 演 人 类 宗 教 的 发 展 ， 它 以 泛 灵 论 及 图 腾 主 义 等 最 初 期 的 宗 教 形 式 开 始 ， 也 就 是 说 ， 一 个 人 在 其 生 命 的 早 期 ， 相 信 无 生 命 物 体 和 动 物 都 具 有 与 他 相 似 的 思 想 和 感 情 。 个 人 的 成 长 重 演 人 类 文 学 的 发 展 ， 它 以 童 话 及 动 物 寓 言 等 最 初 期 的 文 学 形 式 开 始 。 一 个 人 在 十 岁 左 右 时 ， 从 童 话 阶 段 逐 渐 过 渡 到 神 话 阶 段 ， 就 像 人 类 也 曾 经 从 童 话 阶 段 逐 渐 过 渡 到 神 话 阶 段 一 样 。 在 十 五 岁 左 右 ， 我 们 就 能 够 欣 赏 早 期 的 小 说 家 ， 如 笛 福 和 杜 马 之 类 。 在 二 十 岁 左 右 ， 我 们 就 能 够 欣 赏 后 来 的 小 说 家 ， 如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和 托 尔 斯 泰 。 直 到 二 十 五 岁 左 右 ， 我 们 才 能 欣 赏 二 十 世 纪 的 小 说 家 ， 如 普 鲁 斯 特 和 乔 伊 斯 。

　 　 １８． 【 契 诃 夫 】 契 诃 夫 的 人 物 对 生 活 充 满 浪 漫 的 憧 憬 ， 但 这 种 憧 憬 又 被 日 常 生 活 的 现 实 所 击 破 。 无 论 这 些 人 物 在 哪 里 忙 于 何 种 事 务 ， 他 们 总 是 希 望 自 己 在 另 外 一 个 地 方 忙 于 另 外 一 件 事 情 。 这 使 人 想 起 苏 格 拉 底 关 于 婚 姻 的 一 句 名 言 ： 假 如 你 结 了 婚 ， 你 会 后 悔 。 假 如 你 不 结 婚 ， 你 也 会 后 悔 。 这 也 使 人 想 起 福 楼 拜 的 一 个 有 名 的 人 物 ， 即 发 现 现 实 总 是 与 她 的 理 想 不 符 的 包 法 利 夫 人 。 契 诃 夫 准 是 受 了 福 楼 拜 的 影 响 。 契 诃 夫 小 说 《 决 斗 》 中 的 人 物 雷 也 夫 斯 基 是 契 诃 夫 人 物 的 典 型 代 表 。 契 诃 夫 写 道 ： “ 两 年 前 ， 当 [ 雷 也 夫 斯 基 ] 爱 上 娜 蒂 亚 的 时 侯 ， 他 认 为 只 要 他 到 高 加 索 去 和 她 生 活 在 一 起 ， 他 就 会 摆 脱 生 活 的 粗 俗 和 空 虚 。 现 在 他 跟 以 前 一 样 地 坚 信 ， 只 要 他 离 开 娜 蒂 亚 ， 到 彼 得 堡 去 ， 他 就 会 得 到 他 所 需 要 的 一 切 。 ”

　 　 契 诃 夫 和 许 多 现 代 作 家 和 现 代 画 家 一 样 ， 不 描 写 实 际 的 现 实 ， 而 描 写 人 所 理 解 的 现 实 。 托 尔 斯 泰 把 契 诃 夫 称 作 “ 印 象 派 ” 。 例 如 ， 契 诃 夫 在 描 写 一 个 女 人 时 ， 不 描 写 她 的 个 性 特 徵 ， 而 描 写 这 个 女 人 给 别 人 的 印 象 。 他 这 样 描 写 他 的 一 个 人 物 ： 由 于 她 总 是 跟 她 的 狗 形 影 不 离 ， 人 们 叫 她 “ 牵 狗 的 女 人 ” 。

　 　 契 诃 夫 认 为 ， 艺 术 应 当 是 现 实 的 真 实 反 映 。 从 这 一 点 来 说 ， 契 诃 夫 跟 其 他 一 些 十 九 世 纪 的 作 家 很 相 似 ， 如 易 卜 生 、 福 楼 拜 和 左 拉 等 。 契 诃 夫 还 擅 长 细 节 描 写 。 在 他 的 小 说 中 ， 局 部 比 整 体 更 重 要 。

　 　 契 诃 夫 跟 卡 夫 卡 一 样 ， 也 描 写 生 活 的 荒 诞 ， 但 是 契 诃 夫 却 不 象 卡 夫 卡 那 样 偏 重 想 象 ， 他 更 注 重 现 实 主 义 的 描 述 。 契 诃 夫 的 创 作 基 于 他 平 时 观 察 生 活 所 作 的 笔 记 ， 而 卡 夫 卡 的 创 作 则 基 于 他 的 无 意 识 或 他 的 灵 感 的 发 挥 。

　 　 １９． 【 卡 夫 卡 】 哲 学 家 们 一 般 只 有 一 个 主 要 思 想 ， 这 个 主 要 思 想 是 他 们 的 哲 学 的 中 心 。 同 样 ， 文 学 家 们 也 一 般 只 有 一 个 中 心 思 想 ， 这 个 中 心 思 想 贯 穿 于 他 们 所 有 的 文 学 作 品 。

　 　 拿 卡 夫 卡 来 说 ， 他 的 中 心 思 想 是 个 人 被 庞 大 的 机 构 、 硕 大 而 无 生 命 的 物 体 、 巨 大 的 人 群 和 世 界 的 荒 唐 所 淹 没 。 这 个 主 题 在 《 判 决 》 和 《 城 堡 》 中 尤 其 突 出 。 这 个 主 题 在 卡 夫 卡 的 小 说 《 美 国 》 和 他 其 它 的 小 说 中 ， 虽 然 不 像 它 在 《 判 决 》 和 《 城 堡 》 中 那 样 无 处 不 在 ， 但 也 是 反 复 出 现 的 。 在 小 说 《 美 国 》 中 ， 庞 大 机 构 的 象 征 是 西 方 大 酒 店 和 俄 克 拉 何 马 大 剧 院 ， 这 两 者 都 是 “ 巨 大 无 比 的 ” 。 硕 大 而 无 生 命 物 体 的 象 征 是 那 个 有 着 “ 望 不 到 尽 头 的 楼 梯 ” 和 “ 曲 里 拐 弯 的 走 廊 ” 的 海 上 游 船 。

　 　 乔 伊 斯 的 文 体 新 奇 而 古 怪 ， 普 鲁 斯 特 的 字 斟 而 句 酌 ， 卡 夫 卡 的 则 简 洁 而 具 有 古 典 美 ， 卡 夫 卡 也 因 此 而 较 乔 伊 斯 和 普 鲁 斯 特 更 为 读 者 所 喜 爱 。

　 　 大 部 份 现 代 作 家 的 创 作 不 远 离 现 实 ， 并 多 以 自 己 的 生 活 为 原 型 。 然 而 ， 卡 夫 卡 创 造 的 世 界 却 远 离 真 实 世 界 ， 他 的 作 品 的 想 象 力 是 极 为 鲜 见 的 。 人 们 可 以 把 莎 士 比 亚 充 满 哲 理 的 道 白 、 托 尔 斯 泰 对 心 理 的 描 述 、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对 无 神 论 的 论 述 和 普 鲁 斯 特 对 爱 情 、 死 亡 与 艺 术 的 见 解 编 撰 成 一 部 精 萃 的 短 文 集 。 但 卡 夫 卡 的 作 品 却 绝 无 类 似 的 评 论 、 见 解 或 思 想 。 摘 录 或 引 用 卡 夫 卡 是 不 可 能 的 。 卡 夫 卡 不 试 图 理 解 世 界 ， 他 创 造 反 映 心 理 现 实 的 幻 想 世 界 。

　 　 促 使 卡 夫 卡 作 品 风 格 形 成 的 因 素 之 一 是 近 代 庞 大 政 府 官 僚 机 构 的 发 展 。 卡 夫 卡 自 己 就 做 过 政 府 职 员 。 第 二 个 因 素 是 果 戈 理 小 说 的 影 响 ， 果 戈 理 的 小 说 通 常 以 陷 于 荒 唐 窘 境 的 主 人 公 开 始 ， 卡 夫 卡 的 小 说 也 是 这 样 。 比 如 ， 《 变 形 记 》 和 《 判 决 》 就 是 如 此 。 第 三 个 因 素 与 卡 夫 卡 的 父 亲 有 关 。 他 的 父 亲 是 一 个 雄 心 勃 勃 并 惯 于 发 号 施 令 的 人 ， 他 使 卡 夫 卡 倍 感 负 疚 、 谦 卑 和 软 弱 。 第 四 个 因 素 是 卡 夫 卡 犹 太 人 的 家 庭 背 景 。 犹 太 人 的 背 景 使 卡 夫 卡 的 软 弱 感 有 增 无 减 。

　 　 然 而 ， 卡 夫 卡 在 幽 默 中 为 自 己 的 痛 苦 、 负 疚 感 和 软 弱 感 找 到 了 解 脱 。 卡 夫 卡 之 所 以 是 一 位 不 凡 的 作 家 是 因 为 他 具 有 不 凡 的 幽 默 感 。 正 如 弗 洛 伊 德 所 说 ： “ 并 不 是 所 有 的 人 都 具 有 幽 默 的 能 力 。 幽 默 是 难 能 可 贵 的 天 赋 。 ”

　 　 ２０． 【 福 楼 拜 】 卡 夫 卡 个 性 的 主 要 特 徵 是 幽 默 ， 福 楼 拜 个 性 的 主 要 特 徵 则 是 高 傲 。 福 楼 拜 对 自 己 致 力 于 文 学 创 作 无 比 自 豪 ， 他 甚 至 对 自 己 的 作 品 是 否 得 到 世 人 的 称 颂 不 屑 一 顾 。 他 曾 说 ： “ 说 到 结 果 或 成 功 ， 谁 在 乎 呢 ？ 在 这 个 世 界 上 ， 最 重 要 的 是 保 持 自 己 的 精 神 境 界 、 避 免 陷 入 小 资 产 阶 级 和 民 众 喧 闹 的 泥 潭 。 致 力 于 文 学 艺 术 令 人 感 到 骄 傲 ， 而 人 的 骄 傲 永 远 不 会 是 多 余 的 。 这 就 是 我 的 哲 学 。 ”

　 　 福 楼 拜 鄙 视 中 产 阶 级 物 质 主 义 价 值 观 。 他 的 《 滥 调 集 》 和 他 的 人 物 曼 · 何 马 斯 都 是 对 中 产 阶 级 的 嘲 讽 。 福 搂 拜 和 易 卜 生 一 样 ， 也 反 对 当 时 的 民 主 浪 潮 。 他 对 平 等 思 想 和 普 选 权 很 不 以 为 然 。 他 对 勒 南 说 ： “ 谢 谢 你 挺 身 而 出 反 对 民 主 平 等 权 利 。 在 我 看 来 ， 那 是 一 颗 毁 灭 世 界 的 种 子 。 ”

　 　 福 楼 拜 和 其 他 许 多 伟 大 作 家 一 样 ， 也 重 视 对 经 典 的 研 究 并 藐 视 新 闻 写 作 。 他 对 新 闻 写 作 的 藐 视 使 他 恨 不 得 立 即 禁 止 印 刷 术 的 使 用 。 他 说 ： “ 假 如 皇 帝 明 天 就 禁 止 印 刷 ， 我 愿 一 路 长 跪 到 巴 黎 ， 感 激 涕 零 地 亲 吻 他 的 屁 股 。 ” 他 预 见 到 ， 总 有 一 天 民 主 思 潮 和 大 众 宣 传 媒 介 的 发 展 会 给 文 化 的 未 来 蒙 上 阴 影 。

　 　 福 楼 拜 和 普 鲁 斯 特 一 样 ， 把 文 学 视 为 宗 教 。 文 学 使 福 楼 拜 的 生 活 充 满 意 义 并 富 有 挑 战 性 ， 它 使 福 楼 拜 有 所 尊 崇 并 有 所 自 豪 。 文 学 使 福 楼 拜 高 高 地 凌 驾 于 世 俗 之 上 ， 它 帮 助 福 楼 拜 把 握 生 活 ， 也 帮 助 他 正 视 死 亡 。 福 楼 拜 的 例 子 说 明 ， 现 代 人 也 可 以 借 助 文 学 的 力 量 来 建 立 一 种 新 的 宗 教 。 这 种 宗 教 将 填 补 由 于 基 督 教 的 衰 落 而 造 成 的 空 白 ， 这 种 宗 教 不 以 上 帝 、 圣 书 或 神 戒 为 基 础 ， 而 以 哲 学 、 心 理 学 和 文 学 艺 术 为 基 础 。

　 　 ２１． 【 客 观 性 与 主 观 性 】 福 楼 拜 认 为 文 学 不 应 带 有 个 人 色 彩 ， 文 学 不 应 成 为 作 家 表 达 个 人 情 感 和 描 述 个 人 经 历 的 工 具 。 这 种 看 法 在 十 九 世 纪 末 颇 为 流 行 ， 它 是 对 浪 漫 主 义 的 一 种 反 动 ， 是 对 主 观 的 和 表 现 个 人 的 写 作 手 法 这 一 浪 漫 主 义 倾 向 的 反 动 。 从 福 楼 拜 的 时 代 至 今 ， 有 许 多 作 家 和 批 评 家 赞 同 文 学 应 当 是 客 观 的 这 一 观 点 。 支 持 客 观 文 学 理 论 的 人 可 以 说 ， 优 秀 的 文 学 是 客 观 的 文 学 。 比 如 ， 荷 马 的 作 品 就 不 表 现 作 者 的 个 人 情 感 ， 也 不 描 述 作 者 的 个 人 经 历 。 反 对 客 观 文 学 理 论 的 人 可 以 说 ， 优 秀 的 文 学 是 带 有 个 人 色 彩 的 主 观 的 文 学 。 大 多 数 中 世 纪 以 来 的 西 方 文 学 作 品 都 带 有 主 观 色 彩 。 易 卜 生 就 是 一 例 。 易 卜 生 说 ： “ 你 想 要 客 观 ， 就 去 看 实 物 吧 。 要 想 了 解 我 ， 就 请 读 我 的 书 。 ” 伟 大 的 文 学 既 可 是 客 观 的 ， 也 可 是 主 观 的 ， 正 如 伟 大 的 文 学 既 可 是 现 实 的 ， 也 可 是 非 现 实 的 一 样 。

　 　 ２２． 【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】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的 写 作 是 主 观 的 ； 他 作 品 中 众 多 的 人 物 性 格 表 现 了 他 本 人 性 格 的 各 个 方 面 。 例 如 ， 《 卡 拉 马 佐 夫 兄 弟 》 中 的 几 个 主 要 人 物 就 都 表 现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本 人 性 格 的 各 个 方 面 ： 德 米 特 里 是 个 倒 运 的 赌 徒 （ 陀 氏 本 人 也 是 如 此 ） ， 伊 凡 是 个 因 不 虔 心 信 教 而 自 我 折 磨 的 记 者 （ 陀 氏 本 人 也 是 如 此 ） ， 斯 麦 尔 佳 科 夫 患 有 癫 痫 症 （ 陀 氏 本 人 也 是 如 此 ） ， 等 等 。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笔 下 的 许 多 人 物 性 格 中 都 有 虐 待 狂 和 受 虐 狂 的 倾 向 ， 这 是 因 为 他 本 人 性 格 中 也 有 虐 待 狂 和 受 虐 狂 的 倾 向 。 例 如 ， 《 温 顺 的 女 性 》 的 主 人 公 说 ： “ 我 即 折 磨 自 己 ， 也 折 磨 别 人 。 ”

　 　 受 虐 狂 的 性 格 倾 向 使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的 许 多 男 主 人 公 爱 上 身 有 残 疾 的 女 人 。 这 些 人 物 苛 刻 的 超 我 使 他 们 无 法 和 正 常 的 女 人 产 生 恋 爱 关 系 。 受 虐 狂 的 性 格 倾 向 还 使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的 许 多 人 物 成 为 插 科 打 诨 、 自 我 嘲 弄 的 小 丑 ； 这 种 人 往 往 从 当 众 羞 辱 自 己 中 获 得 快 感 。 我 们 可 以 把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与 约 翰 逊 的 传 记 作 者 包 斯 维 尔 作 一 个 比 较 ： 两 人 都 有 一 个 专 制 的 父 亲 ； 两 人 的 超 我 都 不 健 全 ； 两 人 都 时 常 经 历 严 重 的 自 我 虐 待 ； 两 人 也 都 倾 向 于 自 我 嘲 弄 。

　 　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的 最 大 错 误 在 于 他 过 份 扩 大 对 自 己 的 心 理 分 析 ， 以 至 于 到 了 病 态 的 地 步 。 当 我 们 把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和 托 尔 斯 泰 相 比 较 时 ， 我 们 就 会 发 现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的 这 一 错 误 尤 其 明 显 。 托 尔 斯 泰 不 但 具 有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的 深 刻 和 尖 锐 ， 他 还 具 有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所 缺 乏 的 简 洁 和 宁 静 。

　 　 ２３． 【 托 尔 斯 泰 】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擅 长 心 理 观 察 的 事 实 众 所 周 知 ， 而 托 尔 斯 泰 在 这 方 面 的 特 点 却 有 时 被 人 忽 视 。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能 够 理 解 别 人 ， 因 为 他 深 刻 地 分 析 自 己 复 杂 而 又 神 经 质 的 个 性 。 托 尔 斯 泰 虽 不 象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那 么 神 经 质 ， 但 却 一 贯 精 神 高 度 集 中 、 精 力 极 为 充 沛 。 他 经 历 广 泛 ， 又 深 知 自 己 的 个 性 ， 因 此 ， 托 尔 斯 泰 对 他 人 的 了 解 很 少 有 人 可 以 企 及 。 对 他 人 的 理 解 来 自 对 自 己 的 理 解 ， 心 理 的 洞 察 来 自 自 我 意 识 。

　 　 假 如 我 们 把 托 尔 斯 泰 对 人 类 本 性 的 观 察 和 弗 洛 伊 德 对 人 类 本 性 的 观 察 作 一 番 比 较 ， 我 们 就 会 发 现 他 们 两 人 之 间 明 显 的 一 致 。 托 尔 斯 泰 说 ： “ 〔 列 文 的 母 亲 〕 对 他 来 说 ， 是 神 圣 的 记 忆 。 他 将 来 的 妻 子 必 须 是 一 个 他 母 亲 那 样 的 圣 洁 而 高 雅 的 女 人 。 ” 同 样 ， 弗 洛 伊 德 也 说 ： “ 男 人 寻 求 能 代 替 母 亲 的 女 人 。 这 种 寻 求 从 他 的 孩 提 时 代 就 占 据 他 全 部 的 身 心 。 ”

　 　 托 尔 斯 泰 谈 到 “ 只 有 一 个 深 爱 著 的 男 人 才 会 有 报 复 性 的 愤 怒 ” 。 他 还 说 ： “ 爱 之 终 结 是 恨 之 开 始 。 ” 同 样 ， 弗 洛 伊 德 也 说 ： “ 爱 与 恨 令 人 惊 奇 地 不 可 分 割 。 在 许 多 情 形 下 ， 爱 变 成 恨 ， 恨 变 成 爱 。 ”

　 　 弗 洛 伊 德 在 多 拉 的 病 例 分 析 中 指 出 ： “ 性 的 吸 引 使 父 亲 与 女 儿 更 亲 近 ， 使 母 亲 与 儿 子 更 亲 近 。 ” 托 尔 斯 泰 则 在 以 下 的 描 述 中 讨 论 这 种 “ 性 的 吸 引 ” 。 “ 小 女 孩 是 父 亲 的 宠 儿 ， 她 大 胆 地 跑 上 去 拥 抱 父 亲 ‘ 早 上 好 ， ’ 父 亲 朝 儿 子 笑 笑 他 意 识 到 自 己 对 儿 子 并 不 那 么 喜 爱 ， 便 试 图 做 出 公 平 的 样 子 。 但 是 ， 男 孩 子 感 觉 到 这 一 点 。 他 对 父 亲 冰 冷 的 微 笑 丝 毫 没 有 反 应 。 ”

　 　 伟 大 的 思 想 家 通 常 会 分 别 得 出 同 样 的 结 论 。 思 想 家 的 思 想 一 般 来 自 个 人 的 经 历 或 对 他 人 的 观 察 。 由 于 人 类 的 本 性 不 随 时 间 和 地 点 的 更 动 而 改 变 ， 思 想 家 的 经 历 和 观 察 往 往 是 相 似 的 。 真 理 放 之 四 海 而 皆 准 。

　 　 伟 大 的 思 想 家 的 见 解 往 往 是 一 致 的 ， 一 般 人 的 经 历 也 往 往 与 伟 大 思 想 家 的 观 察 一 致 。 这 里 ， 我 们 又 一 次 看 到 ， 真 理 放 之 四 海 而 皆 准 。 人 们 从 个 人 经 历 中 得 出 的 观 察 可 以 在 书 本 中 得 到 证 实 ， 书 本 上 的 思 想 也 可 以 在 人 们 的 经 历 中 得 到 证 实 。

　 　 ２４． 【 乔 伊 斯 】 托 尔 斯 泰 和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的 小 说 表 达 个 人 的 思 想 并 反 映 作 者 对 宁 静 的 精 神 生 活 的 追 求 ， 乔 伊 斯 的 小 说 则 有 不 同 的 目 的 。 乔 伊 斯 说 ： “ 《 尤 力 西 斯 》 基 本 上 是 一 部 幽 默 作 品 。 ” 他 还 说 ： “ 《 芬 尼 根 的 觉 醒 》 旨 在 让 人 发 笑 。 ” 显 然 ， 《 尤 力 西 斯 》 和 《 芬 尼 根 的 觉 醒 》 属 于 佩 特 罗 尼 乌 斯 、 拉 伯 雷 和 斯 特 恩 的 喜 剧 传 统 ， 而 乔 伊 斯 的 短 篇 小 说 则 以 简 洁 、 清 新 的 现 实 主 义 风 格 使 人 联 想 起 契 诃 夫 的 短 篇 小 说 。

　 　 乔 伊 斯 对 哲 学 和 政 治 毫 无 兴 趣 。 他 讨 厌 萧 伯 纳 ， 因 为 萧 伯 纳 用 自 己 的 戏 剧 说 教 。 当 第 二 次 世 界 大 战 开 始 时 ， 乔 伊 斯 的 弟 弟 问 他 对 政 治 形 势 有 什 么 看 法 ， 他 说 ： “ 我 对 政 治 不 感 兴 趣 。 我 所 感 兴 趣 的 只 是 风 格 。 ”

　 　 乔 伊 斯 和 易 卜 生 、 托 尔 斯 泰 、 普 鲁 斯 特 等 许 多 虚 构 文 学 作 家 一 样 ， 对 灵 学 现 象 进 行 观 察 和 描 述 。 例 如 ， 在 《 一 个 艺 术 家 的 画 像 》 中 ， 斯 蒂 芬 · 戴 德 勒 斯 躺 在 床 上 ， 想 著 他 的 女 朋 友 ， 他 寻 思 着 他 的 女 朋 友 在 做 什 么 ： “ 也 许 与 此 同 时 ， 她 的 灵 魂 也 在 以 精 神 的 神 秘 力 量 感 受 着 他 的 崇 拜 ？ 她 感 觉 到 他 的 意 愿 ， 从 甜 蜜 的 睡 梦 中 醒 来 。 ” 乔 伊 斯 对 灵 学 的 兴 趣 把 他 与 卡 夫 卡 区 别 开 来 。 卡 夫 卡 从 不 讨 论 灵 学 、 美 学 、 或 宗 教 。 卡 夫 卡 留 连 于 幻 想 的 世 界 ， 并 从 不 放 弃 它 。

　 　 声 响 在 乔 伊 斯 的 散 文 中 有 它 在 现 代 诗 人 诗 歌 中 同 等 重 要 的 地 位 。 不 足 为 奇 ， 乔 伊 斯 自 己 也 是 诗 人 。 乔 伊 斯 消 灭 了 、 或 至 少 是 混 淆 了 诗 歌 与 散 文 的 界 限 。 人 说 诗 歌 不 可 译 ， 乔 伊 斯 的 散 文 也 不 可 译 。 人 说 诗 歌 可 反 复 吟 诵 ， 乔 伊 斯 的 散 文 也 可 反 复 吟 诵 。

　 　 普 鲁 斯 特 的 风 格 令 人 想 起 画 家 （ 他 给 他 的 一 部 小 说 中 的 一 章 起 名 为 “ 海 景 ” ） ， 乔 伊 斯 则 令 人 想 起 音 乐 家 。 乔 伊 斯 经 常 援 引 别 的 作 家 ， 也 经 常 援 引 自 己 的 作 品 ， 这 就 象 音 乐 家 在 音 乐 创 作 中 经 常 援 引 前 面 出 现 的 主 题 乐 一 样 。 乔 伊 斯 很 像 古 代 诗 人 ， 他 们 经 常 援 引 过 去 诗 人 的 作 品 ， 也 经 常 援 引 自 己 作 品 中 前 面 出 现 过 的 诗 句 。

　 　 ２５． 【 普 鲁 斯 特 】 也 许 我 们 可 以 说 卡 夫 卡 是 幽 默 型 ， 乔 伊 斯 是 喜 剧 型 ， 普 鲁 斯 特 是 怀 旧 型 。 卡 夫 卡 式 的 幽 默 掩 藏 着 痛 苦 与 严 肃 。 不 能 想 象 卡 夫 卡 开 乔 伊 斯 式 的 猥 亵 的 玩 笑 。 乔 伊 斯 式 的 喜 剧 感 则 表 现 欢 乐 ， 不 表 现 痛 苦 。 他 说 ， 文 学 “ 应 该 表 现 神 圣 的 欢 乐 精 神 ” 。

　 　 普 鲁 斯 特 的 怀 旧 有 两 个 起 因 ： 一 是 他 把 自 己 与 世 隔 绝 ， 二 是 他 对 母 亲 的 依 恋 。 他 在 写 他 的 巨 着 时 ， 把 自 己 封 闭 在 巴 黎 的 一 间 布 满 了 瓶 塞 的 公 寓 里 ， 完 全 地 与 世 隔 绝 。 这 种 与 世 隔 绝 的 处 境 必 定 引 起 人 对 过 去 的 怀 念 。 普 鲁 斯 特 对 他 的 母 亲 有 一 种 异 常 的 依 恋 。 在 他 母 亲 去 世 以 后 ， 普 鲁 斯 特 对 女 佣 说 ： “ 如 果 我 能 与 母 亲 相 见 黄 泉 ， 我 就 死 而 无 憾 了 。 ” 普 鲁 斯 特 对 母 亲 的 依 恋 和 与 现 世 的 隔 绝 一 起 促 成 了 他 作 品 的 怀 旧 情 调 。

　 　 普 鲁 斯 特 作 品 的 一 个 重 大 主 题 是 唯 心 主 义 。 换 句 话 说 ， 普 鲁 斯 特 认 为 ， 世 界 只 是 人 对 世 界 的 看 法 。 他 在 描 写 巴 尔 贝 克 和 古 尔 芒 特 公 爵 夫 人 时 ， 并 不 大 注 重 对 这 两 个 人 物 本 身 的 描 写 ， 倒 更 注 重 叙 述 人 对 这 两 个 人 物 的 看 法 。 他 描 述 的 主 题 是 叙 述 人 的 感 情 和 思 想 。 因 此 ， 我 们 可 以 说 普 鲁 斯 特 和 塞 万 提 斯 有 共 同 之 处 。 塞 万 提 斯 描 述 的 主 题 不 是 世 界 本 身 ， 而 是 堂 吉 珂 德 眼 中 的 世 界 。

　 　 不 同 的 是 ， 堂 吉 珂 德 眼 中 的 世 界 是 不 变 的 ， 而 普 鲁 斯 特 的 叙 述 人 对 世 界 的 看 法 却 不 断 变 化 。 例 如 ， 他 的 叙 述 人 对 阿 尔 伯 蒂 的 态 度 就 随 时 光 的 流 逝 而 变 化 。 虽 然 这 个 叙 述 人 一 度 迷 恋 过 阿 尔 伯 蒂 ， 并 在 阿 尔 伯 蒂 出 走 时 受 到 严 重 的 打 击 ， 但 他 最 终 还 是 把 阿 尔 伯 蒂 忘 在 了 脑 后 ， 并 对 她 无 动 于 衷 。 普 鲁 斯 特 描 述 了 时 间 怎 样 改 变 人 对 世 界 的 看 法 ， 也 描 述 了 时 间 怎 样 改 变 世 界 本 身 。

　 　 普 鲁 斯 特 的 作 品 多 性 格 分 析 ， 少 情 节 描 述 。 他 的 叙 述 不 紧 不 慢 ， 且 多 有 停 顿 ， 就 好 像 两 个 正 在 散 步 的 人 完 全 沉 浸 在 交 谈 中 ， 不 知 不 觉 地 停 了 下 来 。 普 鲁 斯 特 的 特 殊 风 格 与 他 的 特 殊 个 性 有 关 。 他 过 份 地 讲 究 文 字 ， 他 的 文 体 复 杂 深 奥 、 晦 涩 难 懂 。

　 　 在 所 有 的 虚 构 作 品 文 学 家 中 ， 普 鲁 斯 特 是 最 具 有 宗 教 色 彩 的 。 他 创 造 了 自 己 的 宗 教 、 一 种 以 文 学 艺 术 为 基 础 的 宗 教 。 普 鲁 斯 特 的 宗 教 和 其 它 宗 教 一 样 ， 为 生 命 正 名 、 教 人 正 视 死 亡 、 教 人 对 死 后 复 生 或 长 生 不 老 寄 于 希 望 。

　 　 普 鲁 斯 特 是 一 个 深 刻 的 思 想 家 。 他 能 教 会 人 们 怎 样 对 待 生 活 、 怎 样 对 待 时 光 的 流 逝 和 怎 样 对 待 死 亡 。 他 的 作 品 所 包 含 的 哲 学 思 考 比 任 何 二 十 世 纪 哲 学 家 的 着 作 所 包 含 的 哲 学 思 考 都 要 多 。 然 而 ， 普 鲁 斯 特 却 不 是 托 尔 斯 泰 和 陀 斯 妥 耶 夫 斯 基 式 的 思 想 家 ， 他 的 作 品 没 有 关 于 上 帝 的 探 讨 。 他 的 思 考 不 是 哲 学 家 式 的 沉 思 ， 他 的 思 考 是 从 感 觉 和 感 情 出 发 的 思 考 。

　 　 ２６． 【 死 亡 的 欲 望 】 悲 剧 表 现 痛 苦 ， 这 种 痛 苦 使 悲 剧 人 物 宁 愿 一 死 。 为 什 么 人 们 会 从 观 看 悲 剧 中 得 到 享 受 呢 ？ 为 什 么 人 们 会 从 对 痛 苦 的 表 现 中 得 到 享 受 呢 ？

　 　 痛 苦 是 人 类 的 一 种 普 遍 经 验 。 没 有 痛 苦 的 生 活 是 不 可 能 的 。 当 痛 苦 达 到 一 定 的 程 度 时 ， 人 就 会 想 到 死 或 自 杀 。 几 乎 每 个 人 都 在 生 活 的 此 时 或 彼 时 想 到 过 自 杀 。 经 历 痛 苦 和 期 待 死 亡 强 化 并 深 化 人 的 个 性 。 威 廉 · 詹 姆 斯 说 过 ： “ 从 未 想 到 过 自 杀 的 人 对 生 活 一 无 所 知 。 ” 假 如 一 个 人 从 未 经 历 过 痛 苦 ， 或 从 未 想 到 过 自 杀 ， 这 个 人 就 不 可 能 成 熟 或 获 得 性 格 的 力 量 ， 这 个 人 就 不 可 能 有 所 成 就 。 一 个 人 在 经 历 了 痛 苦 并 产 生 了 死 的 念 头 之 后 ， 往 往 会 做 出 果 断 的 决 定 。 痛 苦 的 经 历 和 欲 死 之 念 使 人 无 畏 ； 人 的 果 断 决 定 或 行 动 是 无 畏 的 结 果 ； 正 如 约 翰 逊 所 说 ： “ 人 在 决 定 结 束 自 己 的 生 命 之 后 ， 便 无 所 畏 惧 了 。 ”

　 　 人 在 经 历 了 痛 苦 或 产 生 了 死 念 之 后 ， 往 往 会 果 断 地 决 定 皈 依 宗 教 。 例 如 ， 托 尔 斯 泰 的 皈 依 宗 教 就 发 生 在 他 经 历 了 痛 苦 并 产 生 了 死 念 以 后 。 他 曾 这 样 描 述 自 己 皈 依 宗 教 以 前 的 精 神 状 态 ： “ 你 看 我 为 了 不 上 吊 自 杀 而 不 得 不 把 绳 索 藏 起 来 。 ”

　 　 人 在 经 历 了 痛 苦 或 产 生 了 死 念 之 后 ， 往 往 会 果 断 地 决 定 去 犯 罪 。 罪 犯 往 往 在 痛 苦 的 逼 迫 下 扪 心 自 问 ： “ 我 有 什 么 可 丢 失 的 ？ 既 然 不 想 活 了 ， 何 必 不 临 死 前 满 足 一 下 犯 罪 的 欲 望 呢 ？ ” 因 此 ， 他 就 决 定 犯 罪 。 大 规 模 屠 杀 的 凶 犯 总 是 在 杀 瘾 过 后 自 杀 身 亡 。 斯 丹 达 尔 在 思 忖 自 杀 的 时 侯 ， 想 到 过 暗 杀 路 易 十 八 ， 为 的 是 使 自 己 “ 痛 苦 得 有 意 义 ” ， 或 说 死 得 其 所 。

　 　 人 在 经 历 了 痛 苦 或 产 生 了 死 念 之 后 ， 还 往 往 会 果 断 地 决 定 满 足 性 欲 。 性 交 与 死 密 切 相 关 。 人 害 怕 性 交 就 象 害 怕 死 亡 一 样 。 低 级 动 物 ， 比 如 昆 虫 ， 就 往 往 在 交 配 的 过 程 中 死 去 。 按 照 《 创 世 纪 》 的 记 载 ， 是 人 的 性 活 动 把 死 亡 带 给 了 世 界 。 人 们 有 时 把 性 高 潮 叫 做 “ 死 过 一 回 ” 。 兰 克 说 过 ： “ 强 制 型 神 经 病 患 者 由 于 怕 死 而 避 免 性 交 。 ” 假 如 一 个 人 从 未 经 历 过 痛 苦 或 从 未 产 生 过 死 念 ， 他 就 不 具 备 性 活 动 所 需 的 性 格 的 勇 气 和 力 量 。 除 了 皈 依 宗 教 、 犯 罪 和 满 足 性 欲 以 外 ， 人 在 经 历 了 痛 苦 或 产 生 了 死 念 之 后 ， 还 会 做 出 其 它 决 定 。 痛 苦 使 人 无 畏 ， 无 畏 使 人 行 动 果 决 。

　 　 悲 剧 表 现 痛 苦 ， 这 种 痛 苦 使 悲 剧 人 物 宁 愿 一 死 。 悲 剧 人 物 的 痛 苦 和 他 宁 死 的 决 心 使 他 有 勇 气 采 取 果 断 行 动 。 悲 剧 的 观 众 与 悲 剧 人 物 产 生 共 鸣 ， 他 们 在 想 象 中 也 经 历 痛 苦 ， 也 产 生 宁 死 的 决 心 。 虽 然 观 众 的 痛 苦 经 历 和 宁 死 的 决 心 是 想 象 中 的 ， 但 这 也 使 他 们 体 验 到 采 取 果 断 行 动 的 勇 气 和 渴 望 生 命 的 欲 望 。

　 　 ２７． 【 精 神 的 松 垮 】 痛 苦 增 强 一 个 人 的 道 德 精 神 。 同 样 ， 痛 苦 、 战 争 与 贫 困 也 增 强 一 个 国 家 的 道 德 精 神 。 舒 适 、 和 平 及 富 足 使 现 代 人 的 道 德 精 神 日 益 松 垮 。

　 　 ２８． 【 英 雄 人 物 】 史 诗 与 悲 剧 有 着 密 切 的 关 系 。 史 诗 和 悲 剧 都 表 现 比 现 实 生 活 中 的 人 更 高 贵 的 人 。 在 史 诗 和 悲 剧 作 者 的 脑 海 中 ， 有 一 个 理 想 人 物 或 英 雄 人 物 ， 而 现 代 虚 构 文 学 作 品 作 家 却 对 人 缺 乏 高 度 认 识 ， 因 此 ， 他 们 就 不 写 悲 剧 与 史 诗 。 他 们 倾 向 于 病 态 的 或 喜 剧 式 的 创 作 ， 倾 向 于 以 贬 低 或 讽 刺 的 方 式 描 写 人 。 在 现 代 文 学 躲 避 对 英 雄 人 物 的 描 写 ， 转 向 病 态 的 和 喜 剧 式 的 创 作 时 ， 现 代 绘 画 和 现 代 雕 塑 则 躲 避 对 英 雄 人 物 的 刻 画 ， 转 向 虚 无 主 义 ， 现 代 音 乐 则 躲 避 对 英 雄 人 物 的 歌 颂 ， 转 向 享 乐 主 义 。